绍兴的秋日总带着湿润的墨香。当我站在三味书屋斑驳的乌漆木门前,檐角滴落的晨露恰好坠在青石板上,恍惚间仿佛叩响了百年前的晨读钟声。
门轴轻吟,迈过那道褪色的门槛,松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叹息。正厅里,鲁迅先生曾伏案的那方紫檀木桌格外醒目。桌角那个半寸见方的"早"字凹陷在木纹里,像是用时光的刻刀反复镌刻而成。导游说,当年周家突遭变故,少年鲁迅为给父亲抓药迟到,被寿镜吾先生用戒尺责打手心,从此在桌角刻下这个字。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道刻痕,木纹的触感竟带着某种灼热。
后院天井里,老桂树金灿灿的碎花落满石案。透过雕花木窗望进去,依稀看见少年鲁迅在这里偷描《西游记》绣像的模样——他将宣纸蒙在泛黄的书页上,蝉翼般的薄纸被鼻尖呼出的热气轻轻掀起,墨香混着桂香染透衣袖。忽然一阵穿堂风过,惊得案头《鉴略》哗哗翻动,他慌忙把画稿塞进砖缝,却不知这方青砖会在百年后成为展柜里的文物。
正午的阳光斜斜切过屋脊,将厅堂分成明暗两半。我站在光与影的交界,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束中起舞。那些被鲁迅写在《朝花夕拾》里的蟋蟀、蝉蜕和覆盆子,此刻都化作细碎的光斑,在木格窗棂间明明灭灭。导游说书屋原本叫"三余书屋",取"冬者岁之余,夜者日之余,阴雨者时之余"的勤学之意,后来寿先生改为"三味",说"读经味如稻粱,读史味如肴馔,诸子百家味如醯醢"。
离开时特意绕到东墙外,那丛野蔷薇依然倔强地攀着灰砖。当年鲁迅摘花的顽童,用稚嫩的手掌在砖缝里播下花种,如今虬劲的藤蔓已裹住半个世纪的风雨。砖缝里新生的青苔柔软湿润,像极了那个迟到清晨,少年奔跑时摔在青石板上,膝盖沾染的苍绿苔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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